欧登大厦外巨大的保龄球装置。本文图片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邹桥 摄

3月6日晚，位于上海市衡山路上的欧登保龄球馆人声鼎沸。这家1996年开业的球馆，迎来了自己的最后一夜。

球馆最里面的1号球道，42岁的顾先生丢出的保龄球在枫木球道上划出一条直线，八支球瓶应声倒下，剩下两支球瓶晃动了1秒，也分别掉入球坑。头顶的记分牌上，显示了一个X。

顾先生转身、径直走回落座区，和朋友们挨个击掌，掌声淹没在球馆此起彼伏的脆响间，只有他们能听见。

3月6日晚，欧登保龄球馆座无虚席。

从1996年起，顾先生就被父母“要求”来这里打保龄球。他说，那个时候的欧登，早上6点半到11点有3块钱一局的限时场，父母让他来球馆“交朋友”，算是进入社会的一种练习。

2001年的高考前夕，顾先生翘掉了补习班的第二节课来此打球。然后，遇见了坐在补习班前排的同学。两人对了对眼，相互问道“你刚刚不是在补习班里么？”从此，两个人的“翘课”友谊延续至今。

顾先生（左一）和他的“翘课”伙伴

24年后，他们相约回到欧登保龄球馆，见证这个在上海开业30年的保龄球馆走向谢幕，一同前来的还有他们的一位“大姐大”，她专程从瑞典飞回上海。他们开玩笑说，欧登的面子真大。

欧登保龄球馆是上海历史最悠久的保龄球馆之一。因所在大楼需要整体改造 ，球馆于3月7日起停止营业。欧登谢幕后，上海市内的专业保龄球馆只剩4家。

最后一天营业，16条球道几乎没有空着。顾客们挥动着球，撞击着球瓶。笑声、交谈声、球撞击地板的声音和球馆里播放的耳熟能详的经典热门音乐交织在一起，仿佛回到了昔日最热闹的时光。

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同事们、朋友们，都希望在这最后一天，用一场无关胜负的比赛，纪念这个曾陪伴他们多年的保龄球馆。但他们也都知道，“最热闹的时光”回不去了。

当晚，欧登的店员们分布在球馆各处，等待客人咨询求助，“最后一天”没让他们变得不一样，他们的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多年经营，他们早已看惯了顾客从兴奋到离开的过程。在楼梯间，两位店员相互问着对方前天工作到了几点。

欧登保龄球馆的入口处放置着鸣谢顾客的招牌

在欧登保龄球馆的出入口，放着一块鸣谢顾客的招牌：承蒙厚爱，感恩有你。顾客们打完球，在这块招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领取欧登的纪念品，和店员寒暄几句，便走入深夜5℃的街头。

相比上海快速发展所展现的新鲜，欧登保龄球馆是熟客嘴中“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的记忆广场。没变，也好像没法改变，保龄球渐渐不再是年轻人娱乐的首选。而30岁的欧登，也只能静静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顾客抱球，与场地合影。

球友之间的欢乐交流

在这一晚，28岁的刘先生将自己寄存在欧登的保龄球取走带回家。他在欧登保龄球馆附近出生、长大。最开始，他随父母来欧登打球，然后是自己来玩，欧登大厦门前那个巨大的保龄球他也看了20多年。对于陪伴他成长的保龄球馆走向停营，刘先生在三年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保龄球是刘先生唯一爱好的室内运动，3月6日之后，刘先生只能将这份感情割舍。“衡山路寸土寸金，希望这块地方以后能被好好利用。”

吕先生（右二）和他的朋友们合影留念

顾客们在球道上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抱球合影。按照正在6号球道上的吕先生的话来说，这是在和自己的青春作别。

如今，吕先生已50岁了。他20岁出头的时候，正是保龄球最时髦的时候。谈恋爱的话，先约姑娘在保龄球馆运动，再去唱卡拉OK。最开始打保龄球，吕先生随身携带的是Call机。随着时代的发展，个人的时间不断被网络信息“侵占”，吕先生已经很难腾出专门的时间来这种场地玩耍，保龄球也早已淡出了生活。但欧登即将“关门”的消息，还是唤醒了他内心那段充斥着荷尔蒙的记忆。他约好朋友再来欧登，上周一次，这周一次，久别重逢即是最后一次的告别。

余先生（左一）和旁边赛道上素不相识的球友交流

欧登保龄球馆也不只属于本地人。13号球道上，30岁的余先生在上海生活已有6年，来欧登保龄球馆打球虽然只有1年时光，但他每周能来一两次，且是一个人来。如今，余先生已经认识了球馆里80%的熟面孔。对他来说，欧登是个带有强烈社交属性的场域，从单纯地请教技术，到成为球友、朋友，在这里融入上海，显得顺其自然。

Jacob（左一）丢出去的球滑落边沟，大家都在为他“庆祝”。

7号球道是最吵闹的，也是啤酒空瓶最多的。

一群外国人为他们的每一个好球、坏球而欢呼。其中的Jacob在欧登已有8年球龄，这里的装修风格和整体氛围，让他想起1999年他在美国老家的保龄球馆举行的生日派对。但他的美国老家是个小城市，记忆中的保龄球馆依旧存在，Jacob也不会担心它被拆除。对于如上海这般的超大城市，城市更新可能发生在每时每刻的各个角落，也必然会涌现更多新奇有趣的事物。类似欧登保龄球馆的这种传统场地越来越少，让他感到一丝难过，因为属于他们这代人的一些传统生活方式，变得越来越难以触及。

3月7日0点过后，依旧有很多顾客。

3月7日零点过后，还有很多顾客不舍离去。店员们也不打算催促，计划着陪他们玩到离场的最后一刻。

天亮之后，欧登保龄球馆的球道上将空无一人。

天亮之后，欧登保龄球馆的球道，将空无一人，那些与它有关的历史、存在过的欢笑、承载过的故事，只能先封存在人们的记忆里。未来它是否会重新回归？球友们静待欧登的消息。